“我覺得我勇敢地站出來了,結(jié)果沒用,還被罵得那么慘。”和劉雪(化名)約采訪不容易,在采訪前晚的9點半,她發(fā)來一長串的文字:“我寫這篇文章,是因為很多人覺得‘打氣’沒那么傷,才會猛打,因為當時沒人告訴我們這個東西會這樣。”
事與愿違,《最終我坐著輪椅被推出了首都國際機場》文章出來后,劉雪認識的幾個賣家,一氧化二氮的銷量不降反升。
她發(fā)了條朋友圈:“所做的一切好像都白費了一樣。”
采訪結(jié)束時,劉雪發(fā)來她最新寫的文章,想讓更多人看到。文章的名字叫《濫用“笑氣”——是我這輩子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》,“我是為了像我一樣,自制力差、生活空虛、喜歡醉生夢死,沒底線追求刺激的人……”
越陷越深
國內(nèi)的討論,是從6月30日劉雪的那篇《最終我坐著輪椅被推出了首都國際機場》開始的。作為麻醉藥的一氧化二氮在臨床醫(yī)學領(lǐng)域幾乎引領(lǐng)了麻醉劑的發(fā)展,是現(xiàn)代藥物發(fā)展史上最偉大的成就之一,這是不爭的事實。
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氧化二氮麻醉作用的戴維曾寫詩歌頌它的“美妙”,他可能無法想象,他取名的“笑氣”,在2016年世界濫用物質(zhì)排行榜上,擠進前十,和大麻、搖頭丸、可卡因、安非他命、麥角酸二乙酰胺、致幻蘑菇、阿片類藥物等,成為世界范圍內(nèi)十大最受歡迎的毒品。
“‘吹氣球’的感覺不是說特別輕盈那種,就是很放松,什么都不用想。”3個氣彈能吹1個氣球,最多的一天,劉雪用了2000多個氣彈,“一天3箱,一箱24盒,一盒24個”,最后她手都脫皮了,腿上凍出了個窟窿。
“我之前是很乖的那種,同學聚會,他們喝酒、抽煙,我就在一旁看著。去年9月份,那段時間,我真的是壓力太大了,就開始’打氣球’,覺得這個東西比煙酒的危害要小,身邊朋友有攔我,但是大家都沒太在意這件事,當時我們都以為,這個東西對身體沒太大傷害。”等劉雪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上癮的時候,已經(jīng)越陷越深了。
“我戒過兩個月,那兩個月我覺得身體在慢慢變好,除了心臟跳得很快。”父母讓親戚在西雅圖看著她,連門都不讓她出,“他們小心翼翼地對我,夜里我睡不著,他們沒話找話也要陪著我”。
后來,劉雪忍不住,跑去拉斯維加斯,在酒店里吹了三天“氣球”。在那之后,情況越來越糟。
“我背著家人開車去賣‘笑氣’的朋友家樓下,夜里不管幾點,都讓他給我送下來。我把車停在隱蔽的地方,就在車后面‘吹氣球’。”吹完了,再等到朋友睡醒,開車送她回家。“親戚看見我車里散落的氣球,我說是我朋友吹的,但他們肯定知道怎么回事,他們也沒轍了。”
有一次,她“吹氣球”聲音太大,嚇得小區(qū)里居民報了警,警察來了,看車里散落的氣球,也沒轍,只能告訴她別吸了,順便把她的車鑰匙拿走,讓她自己走回家。
再到今年五月,劉雪不吃不喝吹了幾天“氣球”,暈倒在車里,朋友把她送到醫(yī)院的時候,她還是昏迷的,醒過來的時候,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大小便失禁了,“那個時候我早就走不了路了,還是一直在吹”。
她一個朋友曾說:“我可以打20分鐘氣球,即使我20分鐘后死了,我那20分鐘也是開心的。”
最后回國的時候,劉雪被父母推著走出首都機場,“我當時很不好意思,而且我爸媽心里特別難受,他們覺得我這輩子都要和這個東西綁在一起了。”劉雪爸媽本想直接送她去戒毒所,可是根本沒意識到,她連路都走不了。
劉雪回來之后不久,她的兩個朋友也被推出了首都機場。
別回頭,往陽光走
這是“笑氣”第一次大規(guī)模地進入國內(nèi)公眾視野,在此之前,它偶發(fā)在報紙的角落和夜店的遮掩里,少有人問津,它連暗網(wǎng)都不用藏身。
將“笑氣”歸入毒品,太過尷尬。2011年,英國死于海洛因和嗎啡的有2652人,可卡因112人,迷幻藥13人,大麻7人,“笑氣”只有1人。
這樣的死亡看起來太輕,但是2013年到2014年,全英超過47萬人曾吸食過“笑氣”,7.6%的16歲到24歲的年輕人曾吸食“笑氣”,國內(nèi)至今未有相關(guān)的數(shù)據(jù)。
與其說,劉雪用一篇文章引起了討論,倒不如說,她用自己的癱瘓引發(fā)討論。這場討論的結(jié)果,有好有壞。
好的是,不少人找到劉雪,有人告訴她,自己是怎么“打氣球”癱瘓了,又靠著針灸一點點好轉(zhuǎn)的。有些人單純是求助,劉雪把他們拉到一個群里,20幾個人,交流的時候不多,都是聊聊最近的治療情況。群里最嚴重的人,最近也都能扶著墻走路了。
劉雪把在她之后被推回國的閨蜜也加到群里,“人數(shù),就20多個了,群里有的人想要保護隱私”,劉雪就不再加了。群名是“別回頭,往陽光走”。
劉雪說,她是第一個讓全中國知道她因為笑氣浪費了幾年時光的人,她應(yīng)該站出來,做她能做的事兒。
壞的是,劉雪賣一氧化二氮的朋友在文章發(fā)布后銷量猛增,“他們原來就能掙很多錢,現(xiàn)在能掙更多錢了”,劉雪知道,網(wǎng)上也是同樣的情況。除此之外,還有吸“笑氣”的年輕人出來罵她多管閑事,關(guān)于“笑氣”的前幾條微博里,點贊最高的評論有“@楊永信 這個時候只有楊大師才可以幫助這些人”、“沒錢的好處,在于你沒條件作死。真愛生命遠離”,劉雪看完哭了一天。
“別再跟我一樣糊涂”
劉雪出院三天了,但她還是要每天回去打兩針,一針維生素,一針神經(jīng)的藥,“藥濃度很高,推進去特別疼”,還有半個小時的針灸,她能戴著足托走路了。
在醫(yī)院,她住在神經(jīng)內(nèi)科,是屋里唯一一個年輕人,一個病房的多是患了腦梗、腦中風的阿姨,她剛開始沒敢說,她是為什么住院的,“她們偷偷議論”,后來熟了,她和隔壁床的阿姨說,她是因為“笑氣”進來的,阿姨不知道“笑氣”是什么,劉雪猜,她后來可能悄悄用手機查了。
劉雪在她新寫的文章最后一段寫道:你們?nèi)绻有別的癥狀想問,但是沒條件或者不敢去醫(yī)院的,可以先找我說說。報道以來,已經(jīng)太多人找到我訴說他們的情況,我肯定盡我所能去幫助你們。我只能說,現(xiàn)在基本全中國都知道,我因為“笑氣”浪費了我最美好的幾年青春時光,我覺得我應(yīng)該站出來做我能做的東西。我是一個壞例子,特別特別壞,我不希望再有人跟我一樣糊涂。